*這個故事與前篇的「不留」有關聯,但閱讀順序不影響。
金泰亨這輩子遇見兩個男人,第一個男人讓他嚐盡愛情的滋味,第二個男人給了他所有。
原以為愛情就是你愛我我愛你,他沒有幻想相愛可以克服一切,世界上總有再愛也跨越不了的坎。
現實跟愛情的衝突金泰亨很了解,他明白情侶走到最後選擇麵包或愛情的事很常見,但輪到自己時才發現他必須選擇的,只能是歧視或隱忍。
至今他仍能清楚憶起與田柾國相識的情形,記得他們如何在一起、小心翼翼勾著小指然後十指緊扣的第一次牽手、在無人的小巷裡第一次接吻、想嚐禁果卻缺乏事前功課而失敗的第一次。
還有他們在一起後一起度過的第一個生日。
「我的願望全部都留給你,因為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小小的學生套房裡,田柾國眼裡閃著的亮光暖了自己,金泰亨以為空氣都是甜的,於是端出的蛋糕忘了插上蠟燭,但田柾國搖搖頭,他說他不需要點燃蠟燭來許願。
「從今以後,我的願望就是希望你的心願都能實現。」
金泰亨有些羞於田柾國如此自然的情話,他抹了奶油點在他鼻尖,在田柾國反應過來之前先一步偷了顆草莓送進嘴裡,但迎來的吻甜味更甚,原來愛情是蜜。
畢業後他們都沒回去家鄉,選擇了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努力的往上爬。
金泰亨沒有那麼大的企圖,在一個小小的圖書館裡工作,而田柾國進入了人人稱羨的大企業,他們的生活很簡單,睡前夢醒時身邊有對方的陪伴已感到滿足。
然後他們搬到了普通的公寓裡,一起買房子的決定像是承諾一輩子,田柾國堅持抽籤決定登記在誰名下讓金泰亨覺得好笑,但事後他才知道兩支籤怎麼抽,名字都會是金泰亨。
那是田柾國承諾給他的未來,一起買房,一起生活,他們的未來總有彼此。
所以信箱上的名他不願掛上金字,他想要這屋子的未來是兩個人,「田」是彼此的包容跟愛。
房子的粉刷跟佈置他們全都自己包辦,一起挑選傢俱是樂趣,每個月的貸款也兩人一起負擔,他說這是他們兩個人的家。
他們在那裡過的第一個生日是金泰亨的,在新鋪的床單上醒來時,空氣中有寒冬的氣息,初雪來得驚喜,他們互相擁抱交換對此感到幸福的絮語。
交往了幾年,身邊沒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僅有幾個親近的朋友發現,有些人留在身邊,有些人因此疏遠了他們,彷彿是傳染病,睥睨的眼神說著他們是不被祝福的。
在外他們可以友好的搭肩擁抱,但僅此而已,牽手與親吻彷彿是罪惡,沒人注意時偷個頰上的吻也像是做賊心虛,總咬著下唇紅著臉四處張望,他們無法習慣投來的尖銳目光。
在一起時想過社會對同性戀情的不待見,即便自己早做好被批評歧視的準備,金泰亨仍不希望田柾國也面對這些,於是他們對外互稱室友,在外也從未有超出朋友關係的行為。
兩人的父母都知道對方,從家裡寄來的食物總是會附上「跟室友一起吃吧」的紙條,長一點的假期也會到彼此的老家玩,他們甚至也常跟對方父母通電話,像個貼心問候長輩的孩子。
田柾國母親說著「有空來家裡玩」的話語會讓金泰亨有種關係被接受的錯覺,但他們沒有,沒有坦承自己的戀情,也沒有坦承對象同為男性。
所以當田柾國的父母握著手讓他介紹些好女孩給田柾國時,他只覺得偽裝的笑容下一秒就要垮下。
也不是沒有嘗試過暗示自己與田柾國的關係,但真的是歷練比較多嗎?說出來的話總讓自己無法坦白,田柾國母親的笑容也總凝結在自己想開口的前一刻。
「泰亨怎麼也沒交女朋友?別跟小國一樣挑剔,你們年紀都該找個女友啦。」
「阿姨我、我不喜歡其他......」
垂下的嘴角讓他修正自己的話語,他想說他只喜歡田柾國,可每回看見逐漸蒼老的長輩,又會想起田柾國是獨子,未來有大好前程,也還要對父母盡孝,說出口前必須考慮可能的後果。
「我還沒找到喜歡的女孩。」他母親點點頭。
「阿姨最近幫小國安排一個女孩子,他們很配的,你先別跟他說,不然他到時候又會找機會逃跑。」
他母親的笑容很甜,彎彎的眉眼跟田柾國一樣,看她滿心歡喜描述著那女人的優點與如何討人喜歡,金泰亨知道,那些話有意無意自己都聽了進去。
他不敢開口問問他母親是否都知道了,所以才總要安排田柾國跟女孩子見面,甚至是刻意找自己來作客只為談論那女人,還讓自己選了兩人約見面的餐廳。
說著偶爾順著父母別讓阿姨擔心,金泰亨讓田柾國赴約,臨走前吻了吻他不樂意的嘴角,叮嚀著家人其實很重要。
那間餐廳限量的草莓甜點很好吃,他知道。田柾國曾買來慶祝金泰亨的生日,那晚甜點進了金泰亨的肚子,而田柾國說他嚐起來比草莓還甜。
金泰亨坐在客廳,電視台轉了一輪又一輪,手中捧著的一碗草莓色澤鮮豔,他卻沒有胃口,躊躇著穿上外衣還是出了門,他漫無目的的走著,直到他看見田柾國與那女人站在餐廳門口道別。
禮貌的互相擁抱跟微笑他預想過,但他不知道田柾國原來可以如此和顏悅色對待一個他母親安排給他的對象,之前的相親總不歡而散,甚至不用一頓飯的時間,當金泰亨還在家裡準備著晚餐時,就會聽見田柾國的腳步聲穿過客廳,輕柔的攬過他腰間。
『我餓了。』他總這麼說。
然後他看見田柾國在女人的右頰印上一吻。
不斷說服自己那是禮貌是風度,無由來的醋意不夠成熟也不夠信任,但金泰亨想著田柾國說愛的樣子,腦裡卻開始預想他倆的另一種結局。
冷靜的轉身回家,但心跳聲慌亂的出賣了自己,金泰亨躲進浴室打開蓮蓬頭坐在磁磚地板上,冷水讓自己稍微清醒,吻過臉頰的那幕與田柾國母親的臉重疊,他想起她是如何稱讚那女人的。
腦裡亂哄哄的,他開始在心裡默念,田柾國是金泰亨的,金泰亨是田柾國的。
他們不能結婚、沒辦法公開戀情,難道他們戀愛就必須隱藏一輩子然後找個不婚的藉口搪塞給父母嗎?沒有結婚證書是不是非得要刻下名字才表示屬於對方?如果是,那麼怕痛的自己也能忍耐。
於是他在左腕刻下了田柾國的名字,淺淺的,有些癢有些麻,沒什麼血的傷口泛著粉,他貼上膚色膠帶掩蓋,田柾國也沒發現。
田柾國的母親開始常常打電話過來,笑著讓金泰亨叫田柾國與女人多見面,她說女人很喜歡田柾國,眉眼、談吐、身家都很中意,金泰亨聽著覺得手上的刻痕微微刺痛。
拒絕說不出口,也沒有理由拒絕,他握著左腕告訴田柾國他母親的希望,安撫戀人不滿的情緒,還幫忙訂了他母親推薦的餐廳。
「我們都不希望被發現。」是讓田柾國靜默下來的話語。
是沒有勇氣面對還是不想面對?不希望被發現還是害怕被發現?金泰亨想想,答案或許都對,他們都是膽小鬼。
田柾國真的順了母親的意,與女人頻繁的見起面來,剛開始還想拉著金泰亨一起。
「你要怎麼介紹我?室友?男朋友?」
「都想,你也都是。」
「如果她告訴你母親該怎麼辦?」田柾國給的答案最終還是一人赴約。
他們都害怕。
田柾國跟女人見面回來的時間漸漸變晚,原本嘴上的抗拒也轉為欣賞,他說拋開母親的介入,女人其實很不錯,聊得來、價值觀也相同,但金泰亨卻再也沒聽見他總掛在嘴上的下一句。
『但我愛的是你。』
他想著田柾國會不會跟那女人在一起了呢?不管是順著母親的意或是自己的意願,也可能是自己的不安全感導致疑神疑鬼。
田柾國回來時身上原本的香水味開始被香皂味取代,金泰亨裝作若無其事卻在洗衣間確認一遍又一遍,乾淨的白襯衫什麼痕跡都沒有,但他看得出來田柾國回來後急著洗澡的原因是什麼,睡前的擁抱總是緊得無法呼吸。
「我愛你。」耳邊的愛意讓他眼眶泛紅,可話裡的愛還剩多少?
是自己把兩人推至此,所以在田柾國與那女人見面時,自虐式的,一次一次的把左腕即將癒合的傷口劃開,每一次都越劃越深,直到疤痕突出皮膚,再也感受不到痛。
田柾國是在他們做愛時發現的,他握住金泰亨的手腕不肯放開,雖已不是愛哭少年的年紀,但漂亮的眼睛染上水氣,豆大的眼淚還是如雨落下,燙得金泰亨也哭了。
他說不會再跟女人見面,吻上那刻著「JK」的疤痕,說想跟家裡坦白兩人的關係,不想讓金泰亨痛,也不想再害怕了。
「已經不痛了。」是真的,田柾國的一句話可以讓他宛如置身天堂。
直到金泰亨再次接到田柾國母親打來的電話,她問12月30日有沒有空,而金泰亨以為是田柾國向家裡坦白了一切,他母親終於接受並決定一起過生日。
「泰亨真是福星,柾國還真的找到真命天女啦!那天想跟她父母談婚事,泰亨你幫了不少忙,那天也來沾沾喜氣吧。」
差些脫口而出的尖叫壓了下來,重複確認了幾次那天的餐聚目的,還以為心跳加速是錯覺,指甲緊緊嵌進肉裡,不讓牙齒打顫的聲音傳進話筒。
他想大喊「我跟妳兒子在一起!我們相愛!」,但他沒有,喉嚨發出的聲音比想像中平穩。
「不了,我有事。」
他覺得天旋地轉,不跟女人見面的承諾還言猶在耳,現今接觸到的卻是比見面更無法置信的信息,掛上電話的手還在顫抖,自己的男人怎麼會成為別人的新郎?
睡前不動聲色的問了田柾國12月30日的安排是什麼,往年總是在兩人下班後去約會,吃著小蛋糕上的草莓,金泰亨會許下六個願望,在睡前緊擁著對方說愛,或許他母親的來電只是為了讓自己知難而退。
沈默讓他以為田柾國睡著了,卻終於在沈思後開口。
「有點事......會晚點回來陪你過生日的。」
柔軟的唇吻過鼻尖,帶著愧疚的嗓音讓人無法回應,他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或許造成這一切的元兇,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忍讓與推波助瀾,是自己扼殺了這原本就不被容許的感情,田柾國甚至沒告訴自己,原來口中的非你不可也可能變成「非妳不可」。
「那天我會在我們常去的酒吧,你知道哪間。」
「你自己一個人?不行,我不放心。」黑暗中閃閃發亮的是田柾國的雙眸。
「那你選吧,哪邊比較重要。」
「我辦完事就過去接你好嗎?別生氣了,我會擔心。」只是為何眼睛連說謊都能如此澄澈。
既然擔心一個人,為何又要拋下自己,在生日那天決定終身大事,而身邊的人卻不是自己。
金泰亨要賭,賭究竟是現實殘酷還是愛情無敵。
獨自一人站在擁擠的吧台邊,煙霧繚繞在杯觥交錯的場景,金泰亨知道田柾國以為自己是在為生日賭氣,早上出門時提早送了生日禮物,將刻有兩人名字的手錶,掩蓋住了那個傷疤。
『生日快樂。』他說,然後吻了吻金泰亨的軟髮。
金泰亨沒有喝酒,認識他的人都來到面前道聲生日快樂,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拒絕了男男女女的搭話,卻始終沒有等到田柾國的電話。
他在賭,賭自己在田柾國心中的剩餘地位還有多少,但場子熱了心卻冷了,手裡緊握的手機沒有反應,他甚至反覆的查看這位置的訊號好不好,訊號滿格或許是眼睛看見的假象。
接近午夜時他終是忍不住的撥了電話給田柾國,腦裡還想著若是那女人接起,他該用什麼樣的語氣偽裝只是關心室友晚歸的問題。
田柾國顯然沒看來電號碼,接起時說的「哪位?」語氣陌生,他沉下的心幾乎停止跳動,周遭嘈雜的人聲他聽不見,話筒那端背景裡甜膩的嗓音正喊著柾國,他慌張的按掉通話,原來偶像劇裡那種狗血不合理的劇情是真的。
連身體都顫抖了起來,生日快樂生日快樂,但他找不到能讓自己快樂的人。
離生日結束還有一個多小時,他突然發現接下來的生日不會再有田柾國的陪伴,就算吃完草莓蛋糕上的草莓,也不會有人笑著幫他解決剩下的蛋糕,不會再有多的三個願望,也不再有那個帶著酸甜滋味的吻。
他沒有蛋糕沒有願望,多了一歲也多了一份失望。
甩開不知道第幾個放在他腰間的手,發現手機裡的通訊錄貧瘠得可以,除了田柾國,剩下的只有工作與外賣的電話。
不想一個人過生日,不想在生日這天想著田柾國正跟他的對象說著關於未來的憧憬,不想再次想像著田柾國與女人肢體交纏的場景。
於是他撥了唯一一個與自己生活無關的人的號碼,那個開口就說要追求自己的男人,在午夜之前把該遺忘的都忘了。
他都忘了他很怕疼,田柾國總是溫柔的讓他不感到不適,這個男人也是,可今天他只想感受疼痛,而身體被撕裂原來沒有心被撕裂那麼痛。
田柾國撥來的電話擠滿了螢幕,未接通數累積著直到金泰亨看見時,已是隔日午休時間,他溜進休息區接起電話,田柾國愧疚的聲音還是軟化了自己。
「你沒事太好了......昨天你沒回家我一直找不到你......」
絕口未提的是他錯過的生日,還有他的見面對象。
「不跟我說說要結婚的事嗎?」
連嚥下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選在晚餐時刻提起已是金泰亨最後的忍讓,他不想在外人面前撕開瘡疤,也不想讓田柾國落人口舌。
筷子碰到瓷盤的聲音突然清晰的在房子內傳開,幾乎以為可以聽見回音,田柾國什麼話都沒說,他剛剛才笑著說要帶金泰亨在跨年時去度假。
對上的眸子透著什麼情感,金泰亨被突然湧現的水氣遮擋得有些看不清楚,他明白一路走來的辛苦,也明白未來要再繼續下去的困難,但不能接受的是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就被一種突來的告知放手,甚至不是田柾國親口告訴自己。
是什麼時候開始走偏的?
如果相愛的人有一方遇到了難題,另一方就該一起面對嗎?
逃避算是彼此的默契該不該苦笑?
不是沒有打算談論關於彼此的未來,但明擺在眼前的現實卻更清楚,社會、父母、朋友的影響他們承擔的起嗎?明明說過要一起走到最後,但那最後似乎已經到了眼前。
靜默之後迎來的不是希望。
「......她懷孕了。」是對金泰亨宣判了死刑。
比想像中更平靜的是自己的態度,他看著田柾國抱著自己哭泣說對不起的樣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的眼淚打在心上,甚至連責備都沒了力氣。
讓那女人自己生下來或是拿掉都不對,就算如此,往後跟田柾國在一起時他還能心安理得的挽著田柾國的手笑得單純嗎?
「髒,別碰我。」是對自己還是對他說?這是唇縫中能擠出的唯一話語,無法再繼續的話,那就成全吧。
推的遠遠的,用狠心的語言傷害的話,他們就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樣子了吧。
田柾國不肯放手,金泰亨也掙不脫,他就這樣讓他抱著,在他們的房間聽著一個人的哭聲兩個人的心碎。
金泰亨覺得自己不夠狠心。
田柾國比以前更好了,原本就體貼的人更加無微不至,兩人像是說好一般,在隔天起床後什麼都沒說,前夜以為最後一次的親密接觸開始往後延。
逃避現實是人之常情,而默許彼此的行為算是什麼?是為未來的分離做準備還是為了對自己的作為感到心安理得?
金泰亨開始在田柾國與女人見面時跟那男人見面,只有一個人的空屋子太難守,他拋下與田柾國的一切只是享受著另一人的疼愛,僅有的身體關係竟有了被愛的錯覺。
他不知道現在的他跟田柾國究竟是什麼關係,彼此都沒說分手,卻又跟另外的對象見著面。
問問自己是因為不愛了嗎?
怎麼能承認是因為太愛了,才學會自欺欺人,他們的家只剩下空殼,擁抱的睡姿很早就變成背對背。
他知道田柾國有跟女人做愛,否則怎麼會在回到他們的家時,直接換上家居服而身上還帶著香皂的氣味呢。
田柾國也知道自己有了對象,否則怎麼會在看到自己身上被男人留下的痕跡時,望著自己的雙眼除了怒氣還有愧疚呢。
好像無法再責備田柾國,因為自己也做了同樣的事,而那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
最後的結局既然是分離,就沒有誰對不起誰。
屋子裡還是有兩個人生活的痕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談笑讓金泰亨感到噁心又平靜,他們約會、接吻、做愛,比剛交往的那幾年更為黏膩,金泰亨幾乎忘記了現在的生活都是假象。
田柾國送的手錶他不常摘下,腕上的疤痕總提醒著自己痛會過去,留下來的卻要學著與之共存,只是沒想過痛的這天來的這麼快。
他們約好週五下班後要去看場電影,比平常晚些時間到家的田柾國一進門就趕著進房換衣服,金泰亨邊與房內的他交換工作上的瑣事邊看著電視坐在沙發上等著。
被隨意擱在沙發邊緣的包包落在地上,他想去撿,但那張滑出的漂亮卡片,燙金的字體與刺眼的笑容灼傷了視線,停滯了呼吸也無法忍住眼球的顫動,意識到這是田柾國的請帖時他逃也似的跑出家門。
桌上的水杯好像弄倒了,似乎滴到了那張漂亮的臉蛋上,關門時還聽見田柾國心情不錯的說著那部上映不久的愛情片聽說很好看。
路上該是撞到不少人,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現在聽來似乎頗為適合自己,裝聾作啞本就是自我作賤。
無法呼吸,什麼時候學會了自欺欺人,裝著看不見以為就真的不存在,明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以為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實際看見時還是紊亂了呼吸。
田柾國在巷口找到蹲在路邊的金泰亨,他哭得滿臉通紅,無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周圍有人想靠近關心,但田柾國揮揮手自己靠了上去。
「田柾國,我們要互相折磨到什麼時候?」
他腫著雙眼啞著喉嚨,身邊經過的人打量著在路邊的他們,既然都要失去了,金泰亨已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他蹲在地上牽住田柾國的手不再害怕。
「我們......就此放手好不好......」
眼睛疼痛著,田柾國卻對金泰亨的話置若罔聞,將他拉起的力道依舊溫柔,金泰亨摟著田柾國的脖子不停問著,但那些問題早有答案。
「我不想放棄......」
「你覺得發生這些事,我們還會有結果嗎?」
看著田柾國的臉,金泰亨有種想笑的衝動,笑自己原來有愛情能夠天長地久的幻想,笑他們可以為了愛情折磨彼此卻沒人喊苦。
但是太痛了,左手腕上的疤痕隱隱作痛,金泰亨緊緊握住自己左手。
「你已經對不起一個人,就不要再對不起另一個人了。」
「泰亨,可是我愛你啊......」
愛已碎裂一地,再愛也只是互相傷害,即便擁抱再緊,被碎片割傷的心也不會痊癒。
「田柾國,我的年華雖不如女人般珍貴,但也不容任意蹉跎,我不能等你,也不能陷你於被世俗所不接受的可能下,我好累......不想再抓住你了......」
何必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的互相糾纏,何必再為了愛讓自己卑微的陪著對方去傷害另一個人。
既然只剩下愛,那就放手吧。
「到底是哪一步開始錯的......」
曾以為從這公寓搬出去的會是自己,但田柾國在那天後便離開了家,彷彿只是出門上班,所有的衣物與用品都還好好的放在原位,但金泰亨知道,田柾國放手了。
那日金泰亨走到了男人家門口,男人沒多問便同意一起赴約,可問到日期時自己說了不記得,但怎麼可能不記得呢,請帖上的日期他一生都不可能忘記,每年的那天,他們會吃一個小小的蛋糕,然後田柾國會把願望留給金泰亨。
只是放手已耗盡所有氣力,他無力再偽裝自己很好,他說不出那是男友跟別人的婚禮,說不出他沒收到邀請,只敢說出那是與所有感情做出了斷的告別式。
金泰亨在八月最後一天撥了電話給男人,他不想說出那個日期,只淡淡說著明天來接自己。
他失眠了整晚,像過去這段日子,度過每個似夢非夢的夜晚,唯有在男人身邊累得睡去時,才能獲得休息。
他握著男人的手進入教堂時是感到有些安心的,但結婚進行曲響起時他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曾經想過在這不容同性戀情的社會裡,若能如現在這般握著彼此的手看著面前的新人發誓,自己彷彿也能得到一樣的祝福,但那都是幻想。
聽見田柾國起誓時的「我願意」,金泰亨以為自己會尖叫著逃離,但或許是握著的手很暖,他甚至第一次仔細端詳起新娘,她跟田柾國都有雙漂亮的眼睛。
田柾國總能激起以為平靜的浪花,他使勁咬著下唇卻感受不到疼痛,被握著的手覆上另一隻手,男人正看著自己,那樣的眼神金泰亨很熟悉,過去的每天總在田柾國眼裏見到。
好像該推開,但將溺斃的人怎會放過浮木。
他回頭望向田柾國,這是他跟田柾國感情的終點了,他知道。
就把所有的任性留在這裡,紅毯的另一端是田柾國的未來,自己已無力跟上,過去就留在現在吧。
婚禮結束後的記憶只剩片段,他在男人面前哭了很久,最後的印象是他墜入男人溫暖的懷抱裡,體溫與香氣包裹著自己,使自己沈沈睡去。
手機開機後,湧入的訊息跟未接來電如預料全是田柾國,他並未點開只是鎖上手機,愣著坐起身,床邊櫃上有男人留下的字條,他看了眼便走進了浴室,打開花灑,好像試了水溫走進淋浴間,冷水打在肌膚上起了細細的疙瘩,金泰亨倏地想起了什麼。
他弄翻了那罐田柾國喜歡的沐浴乳,水溫才正要轉熱,隨便圍了條浴巾全身濕淋淋的跑出浴室,急迫的將手機上的訊息全部刪掉,包含那些未讀。
男人留下的字條寫著「單身快樂」。
有人說失去的痛是一樣的,但金泰亨覺得那痛令自己彷彿死去,被掏空了身體與心臟。
田柾國的聲音跟樣貌會在夢裡出現,清晰且深刻的提醒著金泰亨他還在你心上,就算不說不提,愛的人還是會以各種姿態形式降臨在生活中。
他曾在睡夢中不小心接起電話,熟悉的呼吸聲透過話筒傳來時他幾乎止住呼吸,他不敢喊出他的名字,怕會無法克制的說出「我愛你」,只能聽對方嘆著氣,連自己的名字也沒說出口,最後還是掛了電話。
他也會無意識的走過他們常約會的街道,那間二手衣店可以滿足自己喜歡復古氣息的打扮,他們會假裝自己是模特兒在走道間擺出奇特的姿勢;那間小吃店的小菜可以無限續盤但是泡菜太辣,他怕浪費總要吃完,田柾國得幫他倒上好幾次冰水止住他口腔內的火辣;那間店的草莓奶昔帶著果肉的酸酸甜甜,他們習慣共用一支吸管,雖然最後總是金泰亨喝的比較多;那家花店老闆娘總遞來包裝好的單支玫瑰,田柾國送上時會吻過自己的臉頰,直到雙頰也染上玫瑰花瓣的顏色。
他在大街上不顧眾人目光的哭泣直到袖口濕透,比起無法見光而失去的愛情,這又算得了什麼呢。然後他會在回到公寓時,見到那個不知放棄為何的男人。
他想,或許再沒有人能進入自己的內心。更正確的來說,他已經失去了所有,包括對愛的渴望、憧憬、付出及接受,什麼都沒有的內心還有誰會想要呢?
日子還是得過,他沒有什麼得天獨厚的背景可以不用上班,生活目的只剩工作賺錢養活自己,戒斷對田柾國的思念如想像中困難,但並不痛苦。
他偶爾會想起那個男人,意外的告白而被自己拒絕再見面的男人,跟田柾國一點都不像,但他會讓自己平靜下來。
金泰亨把男人寫的紙條放在身邊,每天默念著「單身快樂」似乎真的可以快樂一些。
路上見著的情侶跟夫妻他總不自覺的跟著人家腳步走,想像著田柾國現在的生活是否也像這樣呢?是否每晚溫柔的在伴侶耳邊說著膩人的情話呢?是不是會撫摸著她的小腹感受著屬於你跟她的孩子呢?
想著想著,心臟跟左腕便會感到刺痛,但他默念起男人的名字又會恢復平靜。
金泰亨收到了一個小小的包裹,包裹上熟悉的字體讓他幾乎握不穩,猶豫著拆開之前他想起男人被拒絕時的表情,錯愕與慘白掛在臉上,好像不記得最後如何分開的,只記得他受傷的眼神。
現在的自己也是這樣的表情吧。
田柾國寄還的是搬入這屋子時一起去打的鑰匙,當時等待的時間他們聊著許多的未來憧憬,但那些田柾國都一一與女人實現了。
沒力氣再站著,他在大門口緩緩蹲下,握在手心的鑰匙好冰,好冷,這次他感覺自己身上有什麼被剝除了,只剩赤裸的,無法偽裝的自己。
他決定來次大掃除。
把所有關於田柾國的東西打包,兩人的照片他一張一張的仔細看過,就算收進盒子裡,田柾國的輪廓還是很清晰的映在腦裡。
把他的衣服一件件疊好裝箱,那人已經有伴侶可以幫他挑衣服了,這些衣服就送給需要的人,上面殘留的他的味道終有一天也會散去。
走在一個人的家裡,把屬於田柾國的一樣一樣拿了下來,他的杯子、他的餐具、他的鞋子、他的牙刷,扔進垃圾袋還是收進箱子讓金泰亨想了很久,丟進黑色垃圾袋的決定讓他眼睛有些酸澀,摘下田柾國買給他的手錶時,或許是眼睛進了灰,他終於痛得哭了出來。
睡在空蕩蕩的家裡,金泰亨在夜裡醒來,他似乎發了燒,雙眼還疼著,喉嚨像有針在刺,昏沉沉喊出口的名字讓自己瞬間清醒。
好不容易找到最後一顆感冒膠囊就著溫水吞下,不善吃藥的緣故總在喉頭留下糖衣黏住的不適感,床邊櫃上好幾張擰成一團的衛生紙,他看著空下的衣櫃窩回床上,在藥效發作前把田柾國交還的鑰匙放在枕頭下。
金屬冰涼的接觸到掌心,他突然覺得有些冷,再從床邊櫃摸出男人寫的字條,單身快樂。
大概就像每回整理舊東西翻出回憶時會引起的過敏,總讓眼睛不舒服,還可能會引發一些相關的病徵,但過一陣子會好的。
或許偶爾還是會想起過敏的疼痛,甚至無法免疫不知何時會發作,但那總會過去。
對金泰亨而言,田柾國就是那無法痊癒的過敏,但還好,金泰亨找到了藥。
進入夢鄉前他又想起曾經躺在身邊的田柾國,他們貼著彼此的身體感受著彼此的體溫,那雙手曾經握得那麼緊。
他終於沈沈睡去,無夢即是好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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