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Dream初夢

起床第一件事是拿起床邊的手機確認時間，再來是進浴室梳洗，出來後沒花時間選衣服，隨意換了套衣服然後打開電腦。

螢幕還停在昨晚睡前的進度，看來昨天也沒有寫作小精靈出現，金泰亨笑了笑，決定闔上螢幕先下樓買杯咖啡。

搭電梯時盤算著接下來要寫的進度，然後在腦裡順著昨天一直寫不好的句子，離開公寓走到轉角咖啡店只需要幾分鐘的時間，他站在店門外時突然想著今天不知道會不會遇見那個人呢？

點了杯冰美式外帶，等待的時間他習慣性往右瞥了一眼，今天不在。

店員今天的動作特別快，金泰亨才剛感受到褲子口袋裡的手機震動，還來不及接起，咖啡便遞了上來。

一手握著咖啡另一手試圖掏出手機站在店門卻無法開門的模樣讓他有些窘迫，好心人適時推門側身讓他先過的舉動讓金泰亨連聲道謝，按下接聽鍵時才注意到是那個人，拉著門示意金泰亨先過的表情還帶著微笑。

點頭道謝後急收回差些無法拔離的視線，電話那端的人說些什麼他無法集中精神去聽，白色襯衫跟洗衣粉的香味是腦裡最後記住的事，他說「抱歉晚點再打給你。」隨即掛了電話。

心跳加快了一個拍子，沒有咖啡因的影響讓心跳加速不是壞事，走回公寓的步伐比來時輕快許多，他忍不住揚起嘴角，又抿著唇壓下上揚的弧度。

他只是你的人物原型而已。金泰亨在心裡這麼跟自己說，那人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墨色眸子溢出的光亮卻足以點亮整日的好心情，他從未遇過這樣的人，而那人的名字叫做田柾國。

僅僅不到三秒的畫面讓金泰亨預定的寫作進度超前不少，細細檢查著語順跟錯別字，沒注意拿到嘴邊的咖啡杯已空，殘留的咖啡順著杯緣滴上他的衣襬。

站在洗手台清洗污漬時金泰亨又想起田柾國的微笑，他看過不少次那人的笑容，但沒有一次如今天這麼鮮明，他唇下的小痣因為嘴角的牽起而更加清晰，瞇起雙眼的關係擠出了漂亮的臥蠶，只可惜沒能聽見他的聲音。

手邊的動作停下太久，水流的聲音沒能喚醒發愣的金泰亨，卻在想像著對方叫喚自己名字的情景時，理智一掌拍醒了自己。

回到桌前重新整理心情，提示新郵件的圖示在畫面上閃爍著，信件內容是他的編輯對於新進度的建議及感想，編輯寫著這章的男主角太帥了，追問著人物原型是哪個偶像還是演員。

略過問題看了幾個被標註的段落，金泰亨沒想回覆原型是誰這個問題，因為那既不是演員也不是偶像，男主角是自己在咖啡店裡發現的，足以讓人眼睛一亮的田柾國。

他聽人說導演對演員有種一眼能確定的直覺，就跟一見鐘情的人只憑一眼就能知曉自己的心為對方而鼓噪。

這兩種經驗金泰亨自認都沒有，但是當他第一次看見田柾國時，已在腦裡為他訂下一個角色，之後見著的面向越多，便演變成為一部小說。

第一次看見田柾國就是在那間轉角的咖啡店，那時金泰亨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想趕快為即將完結的作品結尾。

家裡的空調壞了，沒有暖氣的寒冷讓他無法給故事裡的人們一個好結局，果斷抱著電腦到咖啡店裡工作是個好選擇，因為當他坐定後，一抬頭便看見對面那個角落裡捧著杯子的田柾國。

很難定義那是個男孩還是男人，他男孩般圓圓的大眼透著乾淨與無邪，但包裹在衣服下的肌肉線條跟穿著打扮明顯是個男人。

那人不時飄向門外的眼神讓金泰亨判斷他是在等人，接著進門的男人看了一圈店內，田柾國招了招手讓他過去，本以為是約見朋友的場面卻變得不一樣了。

他看見從田柾國右眼滑落的一滴淚，在下巴短暫停留後落在桌巾上，他眼眶含淚在說著什麼，微紅的鼻頭跟垂下眼眸時濕潤的睫毛讓金泰亨止住了呼吸。

淚水落下的姿態太過美麗，他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浮動與興奮，顧不得手邊還沒完成的稿子，直接開了個新檔案，偷偷觀察著田柾國的樣子然後描述下來，決定下一部作品的主角就是那人了。

那夜他反覆想著田柾國流淚的樣子，心像是有什麼要破開跑出來，他捂著心臟覺得自己是不是病了，這就是導演看見適合角色的完美演員時的悸動嗎？

第二次見到田柾國是兩週後了，金泰亨站在櫃檯等待外帶時，意外看見了跟朋友坐在上次那個位置的田柾國，一行三人聊得很開心，他偷偷的多看了幾眼，為角色增添更多細節。

第三次他知道了那人的名字，對方握著一個女孩的手，他們的手心嵌著彼此的掌心，眼神虔誠且溫柔地望著對方，然後他聽見女孩喚他柾國，田柾國。

金泰亨猜測田柾國大概住在附近，否則並非每日出現在咖啡店的自己怎麼會以八成的機率都能在踏進店門後，看見習慣坐在同一位置上的田柾國。

可當遇見的次數變多，金泰亨也弄不清楚了，適合寫進故事裡的人，連生活也如此故事性嗎？

他不斷看見不同的田柾國與不同的人們親密，他在那些女孩們的耳邊交換密語，即使金泰亨沒能聽見內容，也能從女孩們笑起時高高的顴骨分辨出曖昧的成分。

他見過田柾國冷著臉跟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談話，不小心聽見裡面的關鍵詞是分手，穿西裝的男人哽咽問著有無轉圜餘地。

他也遇見過宛如偶像劇般的場景，田柾國被潑了滿臉的水，金泰亨展現的驚愕卻比濕了上半身的田柾國還多，也是那次他停下離開的腳步，對上了田柾國投向他的視線，但似乎是錯覺，下一秒看見的只是田柾國垂下的臉龐跟瀏海下的陰影。

不願定義田柾國的感情是否荒唐，只當那個有著圓眼睛的人是未找到真愛才展現的多情。為對方合理化的行為自己也感到訝異，那天的金泰亨夜不能眠，他反覆敲打著鍵盤，為故事裡的田柾國安上一個對愛情不安而不停試探的設定，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看著現實裡的田柾國。

回憶太久了，修改好編輯點出的部分再寄了回去，闔上螢幕前，金泰亨告訴自己，故事只是故事，而田柾國是個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的陌生人，那個笑容也只是一個無意義的笑容。

再次踏入轉角的咖啡店已是半個月後了，為了犒賞自己進度超前金泰亨決定點杯甜甜的焦糖瑪奇朵，屋外烏雲密佈，算著等咖啡做好應該可以趕在下雨之前回去，但他沒想到田柾國也在。

一樣靠窗邊的位置，他身著白色上衣正低頭看書，直到咖啡煮好的幾分鐘內，田柾國的眼神不曾離開書頁一秒。

在等待的人眼神會不時移至人們可能出現的位置，但專注閱讀的表情讓金泰亨擅自替他下了今天是一個人的結論。

想跟往常一般偷偷瞧個幾眼就離開，可上次接收到的笑容太過美好，他無法戰勝自己的貪心，想著既然是一個人，只要能說上句話就好，卻連說詞都沒想好，便走到田柾國面前。

低著頭的人感受到光線被遮擋抬起了頭，接觸到目光時金泰亨不自覺的摒住了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張著嘴的畫面想必不會多好看，他還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我......」

失敗的搭訕想必就是這樣，金泰亨想。

說出一個單字後沒能再說些什麼，而自以為的一個人就在田柾國從望向自己的面無表情轉變為面帶微笑後宣告錯誤。

田柾國似是沒聽見適才金泰亨艱難的開口，他起身對著剛進門的人招手，笑容明顯留給了那人。

被當空氣的金泰亨窘迫得捏緊了手中的咖啡杯，連忙轉身壓低身子離開田柾國的視線，連不小心磕到椅子的疼痛都來不及反應，捂著左膝趕緊出了店門。

「笨蛋。」他這麼對自己說。

羞恥與疼痛讓金泰亨滿臉通紅，他感受到面頰的溫度比室外高上許多，然後暗自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主動找人搭話了。

下雨了。

天空被烏雲籠罩，落下的雨密且急，金泰亨愁著沒帶傘，對自己為了跟田柾國搭話而錯過避開下雨的時機而感到懊惱，更不想面對田柾國對自己視若無睹這個事實。

他不是衝動的人，主動搭訕也是第一次，沒想到之後還可能會見到面的尷尬著實欠缺考慮，是否該打開手機搜尋其他最近的咖啡店讓金泰亨猶豫了幾秒，但現在最該考慮的是如何離開這裡。

雨勢短時間內是不會停了，橫豎都會淋溼的結果不如現在就走吧，至少咖啡還是熱的。在心裡數到三，算好雨水從屋簷落下的時機，他才跨出第一步便被人握著手腕止住了動作。

反作用力讓他差點站不穩，半個身子已經離開了屋簷，接觸到布料外肌膚的雨滴太過冰涼，金泰亨縮了下脖子，不滿的轉身想看看罪魁禍首是誰。

修剪乾淨的手指緊貼著自己的手腕，視線往上是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子，對上那雙澄澈的眸子時金泰亨才覺得不妙。

往後退了一步，田柾國的臉過於清晰出現在面前，他差點因驚嚇而用另一手的咖啡潑了上去。

像接觸到過敏原般的反應，皮膚從被碰觸的那處開始發燙，吸不上來的一口氣卡在胸口，疑問與尚未遺忘的羞恥大概讓金泰亨的臉色很複雜，他弄不清為何剛剛視自己如空氣的人怎麼會拉住自己。

「雨太大了，這樣跑出去會淋溼。」

像是在跟朋友交談的自然語氣，金泰亨卻不明白，適才冷漠的田柾國怎會突然關心自己這陌生人要淋雨回家。

近距離直視田柾國的衝擊讓他反應變慢，嚥下即將脫口而出的疑問，金泰亨默默轉動著手腕想從這個處境脫身。

太近了，他突然為剛剛想搭話的自己感到愚蠢。

作者對角色著迷是正常的，但不要陷入幻想，金泰亨總這麼提醒自己，田柾國是個全然的陌生人，一個被他拿來當小說角色原型的人，而目前對田柾國所有的了解都止於咖啡店裡，如果不小心出現了好像認識對方的口氣，恐怕會被當成變態吧。

他也沒那個資格跟立場抱著不明的心意去靠近對方，還想跨越那條界線。想著想著表情能控制住禮貌的微笑已是盡力。

「我家在前面轉角而已。」

顯然田柾國沒給他脫身的機會。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想著趕緊離開卻沒料到田柾國的下一步，手腕被攥緊，被扯著踏入雨中的突然讓他失了反應能力。

理所當然拉起手跑進雨中的畫面金泰亨在電影裡看過許多，甚至是連他寫的小說也出現過，他好像墜入自己編寫的幻想裡，小說裡的田柾國正是在一場雨裡與他命定之人相遇。

腦裡一片混亂，迎面而來的雨滴打不清他的理智，體溫還不足以蒸發落在肌膚上的雨水，但那溫度足以灼燒金泰亨的心，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失去了控制。

在公寓門廊前站定時，金泰亨大口喘著氣，原本握著的咖啡不知何時遺落在路上，田柾國的面頰因跑步而變得紅潤，調整呼吸的樣子明顯體力比自己好上許多，終於被鬆開的手腕還殘留被緊握的觸感，金泰亨用自己的手覆上。

這時該如何自然的道別？直接說再見還是下次見？在禮貌與私心間思索著用語，慶幸雨聲大得蓋過自己不安的哆嗦。

「你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狡猾，是腦裡瞬間浮現的詞語，他明明聽見卻裝著沒聽見，然後在這種無法逃離的情況下逼著自己面對。

沒給金泰亨太多時間，田柾國在下一秒又開了口。

「明天可以在咖啡店見面嗎？」田柾國的短髮被打濕，雨水順著前額的瀏海滴進眼裡，但他卻沒眨眼，眸裡的亮光從幾乎被淹沒雙眼的瀏海裡穿透出來。

「我......」搭話時沒想過，現在被約了才突然膽怯起來，想起他們根本還是不認識彼此的陌生人。

不合時宜的手機鈴聲響起，金泰亨不曉得這是否算是給他喘息的機會，只是田柾國沒等他回話，在金泰亨分神看向手機螢幕時說了下午三點又跑進雨裡。

像做了虧心事般，試圖不理會持續響起的鈴聲，他看著田柾國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雨裡，那通堅持許久的電話也終於停止了聲響。

拖著濕透的身子進了電梯，看著往上跳的樓層數字卻無法平靜下來，在心裡複誦著不要陷入角色、不要陷入幻想、作者需要跟角色保持距離，但他明白那不是幻想，而是真實的田柾國進入了自己的世界。

明日還是別赴約了吧。

才要下定決心，低頭踏出電梯的那刻卻被人擁了滿懷，心跳到喉嚨的一瞬手也跟著做出推拒的動作，隨後落下的是一個吻，最後才感受到周身被熟悉的雪松氣味包圍。

「南俊哥......」

鬆了口氣，下意識的將唇瓣再貼近討了個潮濕的吻，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氣味讓他安心，遺忘了自己還渾身濕透，他們站在隨時可能有其他房客經過的走廊上擁抱著。

「怎麼突然來了？」

「想你了，泰亨。」那低沈的嗓音回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