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Dream初夢

摸出鑰匙開門進屋，即便在雨中以最快速度奔跑也沒能避過濕透的命運，站在浴室前的地墊上褪下濕衣服，金泰亨還沒從剛剛的情況醒來。

金南俊正在廚房燒水，電視的聲音透過薄薄的門板傳了進來，關上淋浴間的門時還能聽見氣象主播提醒今日的降雨機率。

被雨水浸濕的不只身體還有思緒，打開熱水讓身體回溫，金泰亨才後知後覺的感到慌張。金南俊是何時來的呢？有瞧見田柾國約自己見面的時刻嗎？那看來應該像是普通朋友的談話吧？

而田柾國那突如其來的邀請，明明不知道對方的意圖，也沒打算赴約，金泰亨卻對金南俊產生愧疚感，他對一切感到混沌。

看見金南俊的來電時，無由來的慌張讓他無法按下接聽，像極做了虧心事被發現的情景，但什麼都沒發生，他也只是對田柾國有些好奇罷了，唯一隱瞞的是自己跟田柾國發生的一切，還有對方擅自決定的邀約。

從浴室出來時金南俊正將熱水倒進丟了茶包的馬克杯裡，蒸騰著熱氣的茶湯漸漸染勻成漂亮的琥珀色，金泰亨接過馬克杯說了聲謝謝。

再次面對金南俊時已平復了心情，他靠著對方的肩在沙發坐下，被當成小孩般揉揉頭髮什麼的他不介意，被唸著出門總不帶傘也只是噘起嘴反駁。

「只是剛好沒帶傘，現在也弄乾自己啦。」

背著金南俊吐了吐舌，與這男人的相處模式一直是這樣，對方鮮少說愛，不會有什麼突來的浪漫，但溫柔是天性，即使伴著偶爾的碎唸，體貼關心仍不會少。

他不像完美情人會在雨季前備好傘，或是像偶像劇裡的男主角總能帶著傘出現在戀人需要之時，卻會在發現戀人淋濕後先責備對方沒看氣象，然後在包包裡塞了好幾包備用雨衣。

愛意總是拐彎抹角不坦率，只有細微的眼神、動作與體溫會洩漏他的佔有慾，如此笨拙卻可愛。

「我以為哥在工作，怎麼會過來？」

「今天沒課出門散步，剛好走到附近就來看看你。」

金南俊的語調很溫柔，眼神卻直直盯著杯子讓人多喝些，這時乖乖聽話是上策，金泰亨在金南俊監視的眼神下喝了好幾口才把杯子放下。

「那怎麼不進門等？剛剛在電梯口差點被你嚇死。」

「男朋友在門口等不是紳士的表現嗎？還是泰亨以為遇見了變態？」

「是變態的話，就會被我揍啦。」

「還好我長得蠻正人君子。」

金泰亨聽見一個很輕的笑，唇齒間隨即融化了一個紅茶味的吻，馥郁的香氣纏繞在舌尖被金南俊在呼吸間帶走，又在交纏時帶回雪松沈穩的氣息。

交扣的十指還不急著感受體溫上升的0.2度，沐浴後肌膚上的熱氣尚未散去，他彷彿還泡在熱水裡，任由金南俊的唇瓣如水流般在身上遊走。

想問問金南俊究竟看見多少的問句被隱沒在一個個吻裡，那個在雨裡的單人約定已被拋在理智之外。

金南俊是金泰亨的男朋友。

他們相識得早，大學時期就因為共同朋友的介紹認識了，他記得金南俊正經的跟自己握了手說你好，笑起時有淺淺的酒窩。

那陣子朋友們興起露營，跟著一群人出去是每週末的行程，但每次看見金南俊出現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樣子他總想笑。

朋友說金南俊是歷史系的高材生，會參加這種戶外活動著實難得，大概是真的很喜歡吧。

但看著那人明明露營多次，一臉認真紮營生火卻還是不得要領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出手幫忙，然後才明白原來朋友說真的很喜歡的意思是什麼。

金南俊腆著臉跟自己要聯絡方式的模樣太可愛，喜歡溢於言表的樣子也不讓人反感，於是被追求了一陣子，在金南俊用深奧的歷史故事當作告白時，自己也沒想過拒絕，接過金南俊顫抖著遞來的紅玫瑰就一路走到了現在。

畢業後金南俊留在學校教學跟繼續研究，剛開始的薪資就很不錯，還能存些旅遊基金為兩人每次的出遊買單。

金泰亨則是猶豫了許久，他沒有宏大的志願，比較拿得出手的興趣大概就是寫作，出版過幾本小說的經驗確實讓他想以寫作為業，但興趣能否賺錢誰也不知道。

金南俊讓他無須擔心生活方面，與其進入不感興趣的職場不如趁年輕闖蕩看看，於是理所當然的以減少開支跟就近照應為由讓他搬進自己的公寓裡。

現在想想，金南俊怕是早把說辭潤了好幾遍，才能在提到時快速的說服自己，甚至在自己搬進去前，早已備好雙份的生活用品。

所幸他遇見了好的編輯，好的故事慢慢被看見，名氣提升同時，死忠的讀者群也漸漸累積，稿費收入終於足以養活自己，為此他真心感謝金南俊的陪伴。

但伴隨而來的是更加忙碌的工作，不大的公寓裡堆滿了金南俊的研究文獻還有自己的參考資料，兩人忙起來也只能在僅有的空間裡創造不同的工作區域。

他們沒有書房，家裡僅有的兩張桌子在客廳跟餐廳，他捨不得看著金南俊縮著比自己還高的身子伸不直腿坐在地毯上工作，軟著口氣要跟他交換餐桌的區域又得不到首肯，於是用工作時需要個人空間為由，在三個地鐵站外的地方又租了間公寓。

先斬後奏的決定讓金南俊第一次對他皺了眉，金泰亨用著不甚流利的口條解釋那間公寓是大學同學家裡閒置的置產，用了非常便宜的友情價租下，不會因為這額外支出而需要縮減其他地方的開支，而且工作時也不怕打擾到對方了。

「......泰亨厭倦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嗎？」

以為會被唸著浪費錢，但得到的回應卻遠遠偏離金泰亨預測的，他很少看見金南俊失態的樣子，對方眼裡除了錯愕還摻雜著難過。

解釋著沒有搬離的意思，然後試圖從自己說過的話裡尋找可能的誤會，金南俊卻說「對不起，我太愛你了。」

為什麼要道歉，他擁住勉強牽起嘴角的金南俊，誤會之下顯露出來的不安全感第一次讓金泰亨感受到金南俊也不是無所不能，再成熟的人內心都有其脆弱的地方，能在那佔據一席之地的感動讓他把擁抱再加緊了些。

於是三個地鐵站十分鐘的距離，那間另外租來的公寓成了金泰亨的工作室，有時他一週過來兩三天，待得久的時候也有，大多是水深火熱的趕稿期，也是在這裡，讓他遇見了田柾國。

金泰亨醒來時窗外天氣正好，身旁已經沒有金南俊的身影。

抓過床頭的手機，時間已過正午，螢幕上顯示著金南俊早上傳來的訊息，短短八個字「今天有課，工作加油」語氣雖淡，卻已包含金南俊的關心，何況現實不是小說這事實金泰亨再明白不過，兩個男人間本來就不存在太多的甜言蜜語，平實的生活才是日常。

翻下床把整理好的檔案寄給編輯，按下送出時卻遲疑了一秒，這並非寄送錯誤或是想到故事裡有重大缺陷，只是這代表自己的工作到一段落，回到跟金南俊同住的公寓是理所當然，但田柾國呢？

沒能通知不去赴約的愧疚感纏繞著他，可沒有對方的電話號碼或電子信箱無法聯絡也並非自己的問題，他又開始考慮直接離開還是見個面再走。

想起田柾國含著水氣的雙眼，即使內心告誡自己別靠他太近，基於禮貌還是決定先去見見再走吧。

離對方單方面約好的三點還有十分鐘時，金泰亨正站在穿衣鏡前把上衣塞進褲子裡，靠近鎖骨的地方發現金南俊留下個不大的痕跡，他把領口往上拉了些。

昨日金南俊的突然來訪，讓他開始覺得戀人間是否總有種莫名的心電感應？畢竟金南俊很少到這裡，不打擾對方工作是彼此的心照不宣。

沒再多想，簡單收拾了房子鎖上門，走到咖啡店的路程不長，他卻邁不開步伐，腦裡胡亂想些見到面該用什麼表情說什麼話，但田柾國才是約自己的人，煩惱應該要讓對方解決才是。

即使不想面對，在靠近轉角時，他仍清楚看見田柾國已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睜著大眼不停朝向門口張望的樣子。

「還好你來了。」

第一句話帶著滿滿的笑意，從座位起身迎接的樣子讓金泰亨有些慌張，過去總遠遠看著的人，這兩天卻把距離縮得太近了。

「昨天很抱歉，因為......有點事，所以當下不能馬上回應你，但其實我很開心，因為已經注意你很久了。」

說的是不理會搭話的事，金泰亨看著田柾國低頭道了歉，隨後嘴角噙著笑侃侃而談的模樣，不知情的人恐怕會以為他們是早已認識的朋友。

只能被動等待對方說出目的讓他坐立不安，想開口打斷，耳裡聽見的卻是他從未想過的可能性。

田柾國一直在注意自己？

說的話聽來像不真實的童話故事，而最常看見那些話的地方是小說裡，他沒問那是不是玩笑，因為田柾國的表情太認真，於是給出的反應只能是搖搖頭。

「真的！」田柾國舉起右手做出發誓的動作，「我想跟你多熟悉一點，當然是因為我很喜歡你，只是還沒機會了解你。」

田柾國的眼睛像會說話，而真正說出口的話敲擊在心臟之上，從他嘴裡聽到的比想像中更直接也更多，金泰亨想回應可是開不了口，心裡的警鐘不停敲著，那個有裂縫的地方被田柾國強行敲開，破開的地方好像有什麼東西跑了出來。

「其實沒有自信你會來，但我想試試看，雖然我們都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跟一切，現在開始也不遲吧。」

大膽且直接的話語讓金泰亨不知該以什麼表情甚至是心情反應，他幻想過跟田柾國的對話，但大多屬於陌生人的偶爾問候，那些將自己置入於小說角色裡與對方相處的畫面不是沒有，只是他深信現實與幻想總相差甚遠。

田柾國的雙頰有些紅，大概是緊張的緣故，喝了幾口水後再對上視線，眼裡的期待太過明顯，映在那人眸子裡的身影竟也十分清晰。

「你不認識我，怎麼能說喜歡？」

確認自己的口氣不會過於急躁或否定對方，金泰亨緊張得舔過雙唇，這局面是從未預想過的，他扭著指節內心卻感到小小雀躍。

「為什麼要認識才能喜歡？」

這問句讓他啞口無言，寫故事的自己不該是最了解這事的人嗎。

「如果你堅持，我叫做田柾國。」沒讓金泰亨苦惱太久，順著問句反而進一步的舉動很聰明，他笑了起來，明亮的表情還有伸出的右手是示好，金泰亨看著那笑容卻覺得不只右手，連心臟都彷彿一併交到了對方手裡。

「……金泰亨。」對方的右手溫暖且有力的握住了自己，他感覺自己的心跳聲透過掌心傳到了田柾國那裡。

「但！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吧......」急忙補上的語句沒有什麼威力，連自己聽了都像是自欺欺人。

「如果你希望跳過普通朋友這個階段也是可以的。」

他的話像是咒語，一瞬就讓金泰亨面紅耳赤。無法合理解釋有了金南俊仍會為田柾國心動的事實，他無法阻止心臟的跳動，只能限制自己不要越過那條線，然後告訴自己被坦白心意任誰都會感到欣喜。

然後他想起金南俊，想起他們平穩的生活，想起金南俊的吻，卻想不起來自己對他有沒有過心跳的感覺。

「那就從朋友開始吧，只是我希望普通朋友的階段可以短一點，泰亨。」

他聽見田柾國喊了自己的名字，輕快的語調像極了寫作時會聽的鋼琴曲，以快板的節奏一次次扯著心臟的跳動。

田柾國又笑了，就像之前看到的笑容一樣，他稍微瞇起雙眼，揚起嘴角時可以看見唇下的那顆小痣，然後他會皺起鼻子，露出漂亮的牙齒。

只是這次金泰亨看見了自己映在田柾國眼裡的樣子，帶著一點羞怯愉快，跟面對金南俊時不太一樣的自己。

握著的右手沒被放開，被拉著抬起時還以為要做什麼友誼的握手動作，直到指尖傳來溫熱的鼻息，田柾國在指節上送上一吻，隨之落下的心跳響亮得猶如第一道春雷。

即便做了再多防備，對於田柾國，金泰亨似乎失去了免疫力，他的心好像被烙上田柾國的名字，就在金南俊的旁邊。

正如昨天那場大雨，沒有傘的遮蔽，怎麼樣都不可能逃過被雨浸濕的後果。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