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Dream初夢

接到金碩珍來電時，田柾國正在校外的一間小咖啡廳跟老師及同學們討論佈展的事宜，注意力全集中在討論的關係，匆忙間也聽不清那頭詳細說了什麼，只是應了幾聲好，金碩珍便爽快的掛了電話讓他繼續忙，等到討論結束終於有時間看手機時，才發現通訊軟體內有個來自金碩珍的群組邀請。

按下確認後跳出的對話快速跳躍著，卻讓他摸不著頭腦，「海邊」「幾天」「訂房」這幾個字眼不斷出現在對話裡，直到金碩珍標註了他的名字。

兩天一夜可以吧？金碩珍這麼問。

手指懸在螢幕前不知該如何回應，試著回想剛剛電話的內容是否漏了什麼，金碩珍就來電了。

「我剛剛說的話你都沒在聽吧？」

不好意思的笑了兩聲，田柾國確實沒聽詳細，金碩珍也不太在意，直接了當的問了週末要不要一起去海邊玩。

「這週末是有空......」翻查行事曆的視線停留在空白處，向來由金碩珍招集的聚會總是七個人全員到齊，只是想到目前跟朴智旻的關係，還沒能開口，金碩珍已主動把他加入旅行的行列。

畫面回到來電前的對話，群組裡只有四個人，金碩珍、鄭號錫、朴智旻，還有自己。

鄭號錫在群組裡寫了長長一串話，先說民宿訂好了，又說太晚訂，跟上次一樣只能訂到一間房，委屈小情侶跟單身漢擠一間，最後再加上好幾個委屈的表情符號。

這時候說有事取消是不是已經來不及了？打好的「我們分手了」被刪除，這種掃興的話不該說出來，但考慮到朴智旻的心情，是不是私下跟其他人說呢？這樣是否又會影響出遊的興致呢？

懊惱著自己沒先確認就答應的輕率，一直沒說話的朴智旻回應得反而自然，「大家睡一起才好啊。」句尾附上一個微笑的表情讓田柾國不知所措了起來，朴智旻是以什麼心情答應這次旅行的呢？

分手也才不過幾天前的事。

那夜田柾國幾乎沒睡，隔日一早去朴智旻租處搬暑假前借放的物品時還想著見面該擺出怎樣的表情，但應門的卻是鄭號錫，他說朴智旻臨時有事出門了。

老實說他確實鬆了口氣，平和分手不代表之後見面會一如往常，更遑論這才是分手隔天，一夜沒睡的疲倦跟前來的路上反覆猶豫著逃跑的可行性讓他緊繃著，可鄭號錫看來對兩人分手還不知情，還問起生日過得怎麼樣。

「我收到了蛋糕。」鄭號錫聽了回答笑笑的拍了拍田柾國的肩，他說生日快樂。

那天直到搬完都沒見到朴智旻，他想著這或許是對方的體貼，收拾完抱著箱子站在門外大聲向屋內的鄭號錫說聲謝謝再見，關上門一轉身就見到許久不見的金南俊。

「南俊哥。」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上次見面還是混亂的那天，金南俊追著金泰亨走了，那夜他打了無數的電話，為何如此堅持自己也不明白，可是金泰亨沒接起過，金南俊也是。

直到隔日才收到金南俊的訊息，裡頭寫著「泰亨沒事，你跟智旻也沒事吧？」

那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現在的自己也不知道。他依舊沒跟金泰亨聯繫上，那天過後金泰亨彷彿從他生命裡消失了，電話訊息不回，也搬離住處，他只知道金泰亨跟金南俊有聯繫。

他問過金南俊，但對方的回答只有一個「如果泰亨願意讓你找到，自然不用透過我。你是不是該想想，他為什麼不願意找你呢？」

年紀增長，智慧卻沒有跟著一起，田柾國想不明白，唯一的猜測只有那天發生什麼了。

讓出空間給金南俊進門，對方臉上的倦容明顯，還是忍不住問句是不是熬夜了，金南俊點點頭，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的透露自己剛從金泰亨那兒回來。

「為什麼？」

沒有停下背著田柾國脫鞋的動作，「去陪陪他。」幾個字說得輕，田柾國聽著卻覺得心裡梗著什麼，他又問「哥現在跟泰亨哥是什麼關係？」

金南俊沒有回答。

直到出發的那天早晨，田柾國才胡亂地收拾著行李，踩著約定時間到達集合地時，其他三人已經在那兒等了。

期間猶豫著要不要告知分手的消息或是編個理由退出的想法不斷產生，但看著四人群組內毫無異常的聊天，田柾國開始覺得是自己擔心過多，提起也太掃興。

這是分手後第一次看見朴智旻，對方看上去很好，對上目光時給予的笑容一如往常，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

「國兒。」

一貫的語氣跟笑容讓他有種錯覺，伸出的手錯過朴智旻擺動的衣襬，牽手的習慣性動作還改不掉，他只能揮動右手假裝活動僵硬的四肢，然後猜想朴智旻是用什麼心情見到自己的呢？

他們租了輛普通的小車，金碩珍跟鄭號錫坐前面，一個開車一個看地圖。

後座的空間不大，朴智旻靠右坐下後把隨身包包放後座中間，抬眼看見田柾國愣在車外，扶著車門不知該怎麼進來的姿勢讓他發笑。

喊人趕緊上車的笑容很自然，田柾國調整位置的動作卻顯得僵硬，大步跨進車內坐下卻壓到朴智旻的包包，道了歉艱難的往左移，好不容易坐定就聽見前座兩人興奮的出發吶喊。

不想逃避，但也還抓不到自然應對的表情，田柾國只得悶在最左邊用帽子遮住臉，說著昨晚太累便戴上耳機假寐。

沿著帽簷剛好可以看見前座金碩珍透過後視鏡望向後座的視線，音樂順著耳機傳入耳裡阻隔了外界的聲音，他在恍惚入睡之際還能感受到朴智旻跟鄭號錫談笑的聲音，還有習慣性在笑起時搖擺著身體輕輕碰觸到自己右手的溫度。

田柾國一直到抵達民宿時才被叫醒，下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將行程完全交由哥哥們決定的結果是只知道目的地是海邊，也不知道車子行駛了多久，只能感受到穿透過玻璃窗的陽光熱度。

揉了揉剛醒來視線還稍微模糊的雙眼，看清後才發現這是來過的地方，一樣的海邊不一樣的季節，沒有刺骨的寒風，襲來的是帶著日光溫度的海風。

海面折射出一道道漂亮的光芒，接觸肌膚的陽光並不猛烈，帶著鹹味的海風暖暖的，耳機裡正播到夏日風情的音樂，心情竟也跟著稍微明朗了起來。

看著朴智旻跟著鄭號錫甫下車便跳上堤岸的興奮背影，或許是陽光正好，也或許是腦筋轉了過來，逃避不是辦法，情人分手再見的氣氛總得有人打破，過猶不及的標準在哪裡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田柾國相信朴智旻一定也想擺脫這尷尬的過渡期，否則不會答應這趟旅行，更不會一如往常的對待自己。朴智旻總是溫柔且善解人意，田柾國想這或許就是他嘗試從情人回到朋友的過程，兩個人太尷尬，多一點跟朋友的活動，或許就能加速渡過疼痛療傷的部分。

分手後走向陌路的例子不少，在室友身上就看過好幾次，從小一起長大的關係他不想如此簡單就拆散，但收回比付出困難太多，沒人教他從情侶回到朋友的步驟，也怕一不小心搞砸現在和諧的氣氛。

不想只是等待著對方的下一步動作，卻連如何開口叫對方都覺得彆扭，聲調要怎麼調整聽來才會是好朋友的「智旻哥」，而非男朋友的「智旻哥」？

肩上突然多出的重量讓他收回思緒，轉身見金碩珍掛了袋行李給他，堤岸上愉快拍照的兩人卻聽不見金碩珍的叫喊，後車廂大開的姿態已持續好一陣子，搖搖頭主動把暫時無人顧及的行李搬進民宿，接著便從金碩珍口中得到不用去採買的特權，他看著屋外的烈日直呼幸運。

當堤岸上的兩人終於拍完照時，田柾國已經把東西整理得差不多，兩人衝進屋內站在冷氣口下抓著衣領猛搧，還沒緩過來就接收到要猜拳決定哪兩個人去採買的消息，一拳定勝負的緊張感讓屋內的氣氛升高，結果出來時的驚呼一如預計的震動了耳膜。

站在涼爽的屋內微笑揮手目送金碩珍跟鄭號錫離開時還笑得很開心，等他們走遠後田柾國才後知後覺留下不一定是好的。

幸運猜贏的朴智旻喊著熱湊到電風扇前，神色自若享受著涼風的樣子讓田柾國有些無所適從，想著搭話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天氣好熱還是你好嗎都太過生疏，才下定決心要克服，真正面對時膽怯還是佔了上風，明明自己也是不喜歡逃避的人，但或許是面對朴智旻時有種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歉疚感，於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盯著朴智旻後腦勺的動作無需扭捏，可興許是視線帶有溫度，朴智旻轉身得快，目光接觸時田柾國還是下意識的閃躲了一下。

冷卻下來的空氣帶著氣氛一起，幾乎是連自己吞嚥的聲音都能清楚聽見，扇葉轉動時還帶著微小的機械音，田柾國掙扎著是否要以「電風扇有怪聲」作為對話開頭，最後還是朴智旻打破了僵局。

「上回來的時候真冷呢。」朴智旻笑。

聽來不比「天氣好熱」自然，語尾還能察覺朴智旻不穩的語氣，他想起為了出遊去買泳褲卻沒能派上用場的畫面，朴智旻下一秒便提起。

「上次買的泳褲可以穿了。」

「結果我忘記帶了。」給了一個遺憾跟懊惱的表情，朴智旻說自己也是，那件嶄新的泳褲還放在衣櫃深處。

「還記得上回你有幫我們拍照呢。」

回憶的話匣子開了便會接二連三的回想起來，朴智旻看向窗外，目光沒有聚焦在任何一處。

「啊......我、我這次也有帶相機的。」

「那要去走走嗎？」

並肩走在一起是田柾國沒想過的，至少不是處於現在這不上不下的關係時，他以為這會是很久以後才會出現的場景，兩人談論著當初交往時發生的小事然後取笑對方當時的不成熟。

可如今的他們踩著一樣的步伐漫步在海邊，田柾國感到有些手足無措，他兩手僵硬的捧著相機，分不清是天氣還是緊張讓身體出了層薄汗。

田柾國看見朴智旻把手機打開錄下海風跟浪潮的聲音，把音檔傳給閔玧其的畫面他沒漏掉，想問問為什麼又噤聲，現在的自己好像已經不是可以問這種話的身份了。

「玧其哥拜託的，他說搞不好做音樂的時候會有靈感。」

像是自言自語般眼神飄向海面，田柾國卻知道那話是對自己說的。

潮濕的風帶著淡淡的海洋氣息，他們順著堤岸沿著海岸線走，不著邊際的聊了幾句，說著田柾國這週末過後要佈展了，說著朴智旻去看了金碩珍在劇團演出的劇碼。

一時的恍神讓田柾國落了腳步，他在離朴智旻幾步的地方停下，手中的相機按錯了好幾次按鍵終於順利開機。

觀景窗內看見的是朴智旻回頭逆著光向他走來，按下快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海風揚起朴智旻前額的髮，他右手理著亂髮的模樣被記錄了下來。

「我也看見泰亨了，雖然是小角色，可是很亮眼......你有去看嗎？」

「我......時間沒兜上。」

分不清問的是看劇還是看人，但他沒看到劇也沒看見人，慶幸鏡頭擋住自己無措的表情，低下頭翻看剛剛拍下的照片，心也因為聽見那人的名字跳得快了些。

「那你有跟他聯絡嗎？我說泰亨。」

愣了下，田柾國搖搖頭，他是想聯絡的，但對方不接電話，也不知道搬家後的地址，就算聯繫上了又該說什麼呢？你好嗎太過陌生，說我跟智旻哥分手了？還是要說你還喜歡我嗎？

最近一次收到金泰亨的消息是在生日那天，收到的訊息只有生日快樂四個字，回撥後轉接語音信箱的結果他不意外，或許暫時不聯絡也是好的，即便只是單純想知道對方過得好不好，但自身理不好的感情需要時間，先跟對方劃清界線的也是自己。

沒注意田柾國的反應，朴智旻原地坐了下來，看著不遠處浪花在沙灘上起伏留下的痕跡，又抬頭拍拍身邊的位置讓田柾國坐下。

「剛剛號錫哥還偷偷問我們是不是吵架了。」

像聽見笑話般的笑了起來，他細細描繪起鄭號錫開口時小心翼翼的表情，兩手還在嘴邊比劃著扁下的嘴型。

「我們確實沒有吵架。」

點點頭滿意自己的回答，又自言自語了起來。

「但我也沒說我們分手了......這樣你介意嗎？啊......是不是該先找那兩個哥哥說一下，不然他們到時候做些讓我們尷尬的事怎麼辦？」

「沒關係的，這也不是需要大張旗鼓的事，他們總會知道的。」

總會的。田柾國在心裡默念這三個字，又覺得朴智旻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他還是那個體貼細心的朴智旻，只是現在展現出的彷彿才是真正的那個他，可以看見情緒與真實想法的朴智旻。

垂下眼眸隨意翻看剛剛拍的相片，盤腿而坐的姿勢跟朴智旻距離很近，兩人的膝蓋輕輕碰著彼此的，才意識到這或許是他們倆能保持的最近距離， 盤旋在腦裡的話便不加思索地說出口。

「如果我想跟哥復合呢？」話才說出口，他便知道了答案。

「國兒是因為愧疚呢？還是因為不想看我難過？」

牽起的笑容很淺，朴智旻搖搖頭，他道好不容易解開的一個結，又何必再將它綁死。

像是抒發什麼似的，朴智旻吐了口長長的氣，「想過要大器一點，大方地談論我所害怕的，大方地面對我所失去的，但真的很難呢......光是跟國兒這樣平和的聊天，就覺得用盡力氣。」

田柾國低下頭嗯了一聲，沒經深思熟慮的提議一定讓對方很辛苦吧，但如此坦誠面對自己情緒跟感情的朴智旻，卻讓他彷彿看見了過去那個努力並堅定朝目標前進的朴智旻。

「但一定會有自在的那天的。」朴智旻說，面對自己的脆弱再正常不過，他們只是正經歷最痛苦的時候，而雨過必會天晴。

田柾國想，幼時教會自己努力前進的是朴智旻，如今也是朴智旻讓自己明白，就算長大了，偶爾還是必須違背自己的心意。

他開始明瞭，假裝大方是惡習，卻也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如果不這樣做，似乎就不能強迫自己往前走。

*未完